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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D】In From the Silence 于无声处

容么么:

于无声处


In From the Silence


 


CP:Sam/Dean


Rating:PG


Author:容么么


Warning:Death!Dean,生病!Sam,这是一个被打碎了来写的故事,只是想试试这样是不是依然能把前因后果交代清楚,主要角色死亡,HE


 


 


“我和你做个交易。”


 


~·~·~


 


Sam曾经见过那个人几次,那是在事情过去了很久以后他才想起来的。


他第一次见到他,是在四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他还小,并不知道死亡是什么,但是医院让他本能地感到害怕。医生拿冰凉的仪器贴上他的臂膀,他颤抖着往后退了退,回头看见父亲的目光,于是咬着牙止住了动作,哆哆嗦嗦地把手再往前递出去一点,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却非要装出并不害怕的男子汉气概来。


医生给他看完便去和他父母说话,Sam也听不明白,只自己床上坐起来把袖子卷下,然后晃着腿儿东张西望。


然后他便看见透明的玻璃外面站了个人。


Sam并不知道那是谁,只觉得他奇怪。


那个人就那样站在阴影里,双手插着口袋,看不清楚模样,只依稀知道个子挺高,约莫可以看出些好看的棱角来。那个人似乎也遥遥地在望着他,只是隔了一道玻璃,也看不那么真切。


他身后来往着许多人,护士匆匆忙忙地拿着块板子叫号,家属一脸凝重地推着病人走过。但那些往来的人与事,都好像与他没有关系似的。


Sam觉得好奇,就往前凑了想再仔细瞧瞧那个人,但是一转眼他就不见了。


等Sam跟着John还有Mary走出诊室的时候他还记挂着有这么一号人物,但是任凭他怎么找,都一点踪迹都难以寻得了。


 


~·~·~


 


Dean时常觉得自己的身边有一个影子,它就藏在他的衣柜门后面。Dean知道他在那里,但是每当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又哗啦一下打开门的时候,都只能看到一小片飞快消散的灰色。


“我的衣橱里藏了一只鬼鬼。”那天吃早饭的时候他用双手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牛奶后这么对他的父母说道。


Mary温柔地俯下身,用纸巾帮他抹去嘴角上一圈的奶渍,又摸了摸他的头发。


“假如这个世界上有鬼,那么就一定会有天使在保护着你。”


她这么说道,对Dean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三岁的Dean于是也傻乎乎地跟着笑起来,露出两排还没有长齐的牙齿,甚至都忘记了反驳,他其实并不感到害怕。


 


~·~·~


 


Sam从小就生活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


他有一个十分温柔又爱他的母亲,也有一个偶尔严厉却会带着他看足球赛的父亲。他有一间自己的房间,里面可以按照他的喜好摆满各式各样令人头疼的书籍;他的父母几乎从不吵架,对他的爱也毫无保留。


在高中学校里他也算个风头人物,这也要怪他父母的基因太好,将他生得又高又大,一头漂亮的柔软棕色卷发,一双湖水绿的眼睛,像是一汪清澈的泉,笑起来时还有一对深深凹陷的酒窝,叫人发自内心地就跟着笑起来,想不喜欢他都难。


更难得的是他脑子足够好使,成绩好不说,为人也十分温和开朗,于是身边总有那么几个形影不离的朋友,女性缘就更不用说。


假如要单单来评论SamWinchester的生活的话,那么简直可以用一帆风顺又完全的幸福美满来定义。


当然,只除了他有一个天生的缺陷——心脏衰竭。


医生无法解释他是如何患上这个病的,对于治愈方法就更加束手无策。


因此Sam虽然平时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但他的心脏实际上等同一个八十岁的垂垂老去的将逝之人,没有人知道它会在什么时候就突然地停止跳动,将这一个年轻而鲜活的生命带走。


甚至有医生断言过他可能活不过十八岁。


 


而Sam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


 


但是偶尔的偶尔,Sam也会突然地感到一阵失落,那是毫无缘由的。


就好像他洗完头不擦干湿漉漉地跑出来的时候,少了一个会追着他跑的人;好像他坐在餐桌上的时候,边上的位置本应坐着另一个人;就好像当他每天放学回家时,那段路不该自己走,而是有一个陌生的灰影会喋喋不休地跟他一路。


但他并不知道那是为什么。


 


或许只是错觉吧,他甩甩头这样想到。


 


~·~·~


 


其实从平日的生活里很难看出Sam有着这样的病症,哪怕是Sam自己,都时常会不经意就将它忘了。


只是在某些特定的时候,或者是夜深人静一阵不期而至的心悸,又或者是在体育课后,在更衣室里换衣服时突如其来的一阵让他疼到窒息的痛楚,才会让他在捂住胸口的痛苦喘息声里,找回那一点紧紧捆缚住他的来自命运的诅咒。


他也曾无比憎恨命运的不公,质问为什么他要背负这样的残缺,无法享受属于一个正常人平凡却幸福的一生。


从未得到过与得到过再失去,究竟哪一个才更可悲。


 


~·~·~


 


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时候Sam还有些迷茫,他花了好一会儿才在刺鼻的消毒水味和白得过分的天花板的提示下认清自己现在是在医院里。


回忆渐渐聚拢般回到他的脑子里,他依稀记得自己是在一个学校的派对上,因为高兴所以喝了点酒,随后就在过分拥挤的人潮中与炫目吵闹的灯光摇滚里头重脚轻地摔了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多久没有来过医院了。


小时候的他是这里的常客,但似乎从上学开始他的情况就好了很多,以至于他时常都会忘记自己是个病人这个事实。


床头的心律仪滴答滴答地发出规律的声响,缓慢而平静,如同一个垂垂老去的生命的告别。


十八岁。


Sam想着闭上眼睛,仿佛听见了死亡倒计时的钟声。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微亮,姹紫嫣红的晨曦透过静谧的浅蓝色窗帘微泛进室内来。


他原以为病房里什么人都没有,但一转头,却看到自己边上探视用的椅子上坐了一个人。那个人有着一头暗金色的短促的头发,五官沉在阴影里,唯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如同星辰一般。


他就那么安静地坐在那里,目光越过Sam的病床望向被窗帘挡住的日出。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皮衣,下身的牛仔裤看起来已经有些旧了。


Sam莫名地感觉到熟悉,却想不起来自己是在哪里见过他,而对方也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他的醒来似的,无知无觉,不像是一个探望病人的人应该有的样子。


 


“你是谁?”


Sam问道,突然开口的声音在这个寂静的早晨显得格外突兀。


对方听到Sam说话先是愣了一下,他的身体往前倾了一点,看了一眼Sam,又下意识地去往门口看。


但是并没有人进来。


这个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你是谁?”Sam于是又问了一遍,明明白白地看着那个人。


于是对方轰地一下从椅子里站起来,他的五官终于被从阴影中解放,融在浅薄又温柔的晨曦中去。Sam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忍不住感叹对方的英俊,假如将他带到学校去,恐怕要让许多少女心碎了吧。


而现在这个人只是用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Sam,他的眼睛微微睁大,于是那团翠绿更加明亮,灼灼地燃烧在柔软的睫毛之下。他的嘴唇十分丰满,带着一抹与生俱来的红。他的鼻尖翘挺,细碎的雀斑被晨光照亮,反倒将他整个人身上围绕着的那层朦胧神光都压了下来,让Sam确确实实地感到对方是一个活生生站在他身边的人。


“你能看见我?”那个人问道,语气里是Sam不理解的不可置信和焦急。


于是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松鼠,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对方也是这个样子,睁圆了眼睛竖起尾巴,一脸惊讶又防备地看着他,连爪子里抱着的松果掉了都不知道。


“我当然能看见你了。”Sam忍不住给了对方一个微笑,他就是用这样一个微笑,将那只机灵却愚笨的小松鼠骗回家去的。


但是这一招显然对今天的这位陌生人没有用,对方只是摇着头退后了一步,他的腿重重磕在椅子上发出嘭的声响,然后才转身慌慌张张地拉开门逃了出去。


巨大的关门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分外明显。如同一颗石子,被掷入一汪原本平静的深潭中,于是一下子水花四溅,大波大波的涟漪从中心开始向外泛去,又渐渐归于平静。


而Sam还目瞪口呆地保持着伸出手的姿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吓到了对方或者做错了什么,但是他再想问,也没有机会了。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将手收回来,想到这么大的声响一定会惊动值班护士了,自己要编一个怎样的理由来搪塞才好呢。


但是让他惊讶的是,那天到他想着想着又再一次迷迷糊糊睡去,都没有人来询问或者查房。


就好像这个小小的插曲完全没有被人注意到。


又好像这一切,根本就是他的一个梦罢了。


 


~·~·~


 


所有人都以为Sam的病是与生俱来的,但Sam自己知道这不是。


他出生的时候健康得不得了,只是在六个月大的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之后才突然地被查出了潜藏的症状。


John和Mary带着他看过无数医生,却没有人能过给出一个解释,就更不用提治疗方案。


到是曾经有一个吉普赛的瞎眼老婆婆,抓着Sam的手说她知道这病从何而来。


那是他们在求医路上偶然遇上的,那个老婆婆就坐在医院的外头,面前摆着一张铺着暗色花纹桌布的矮脚桌,上面放着一个已经开裂的水晶球,故能玄虚地蒙上一块灰色的脏兮兮的布头,一副上了年纪的金边圆框眼镜,以及一沓损了边的塔罗牌。


但是谁又会相信那样一个人的话呢。


 


~·~·~


 


自从那次进医院之后Sam的身体就像是被触动了某个开关一样地一路垮塌下来,几乎到了他都没有办法正常去学校上课的地步。


那种隐约作痛的,让人喘不上气的苍老感从他那颗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中传来,那么疲惫,那么无力的感觉,让Sam几乎感觉要窒息。


明明他有着如此年轻的外貌身体与人生阅历,但他却分明感觉自己的呼吸与脉搏一点一点地变得更加缓慢无力。


但比这些都要让他感到可怕的,是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绝望感,在每一个深夜带他进入不知名而又毫无止境的噩梦里。


他不记得那些梦的内容,却又惊醒不来沉沦其中。


于是每次醒来都觉得更加疲惫,仿佛他已真的垂垂老去,有着一副腐朽了的皮囊与他的心脏相仿。


唯有那手机上的日期能够告诉他,他还确确实实地活在十七岁的深秋。


 


Sam站在病房的窗户前往外看去,被秋风烧得火红的枫叶摇摇欲坠地挂在树梢上,仿佛只要再多一阵风就能将它吹落,被下一季将来的大雪掩埋。


 


~·~·~


 


“你的命是被修改过的。”那个吉普赛老婆婆这样说道。


“你原先应该会有漫长的一生,但是劳碌奔波,受尽苦楚,行善事,却得不到善果。有人替你将命改了,才让你现在能享受这样美满的家庭、朋友与所有一切。”


“但凡是交易就必须有所付出,我不知道那个为你做出交易的人付出了什么作为代价,但是命运依旧公平,她给了你幸福,于是取走你的寿命作为交换。”


彼时的Sam还只是一个五岁大的孩子,他还只是一个刚刚好踮起脚才能够到桌子面儿上的小孩,并不能理解这段话的深意,而Mary则是略带慌张地捂住他的眼睛将他从老婆婆的桌前抱走。


Sam的手还抓在桌布上,Mary这一抱,他一扯,便把桌上的塔罗牌拽落下来。


 


等他们离开后那位老婆婆摸索着下来将那散落的塔罗牌捡起来。


那是一张正位的命运之轮,一张逆位的恋人,与一张正位的死神。


她用手摸了摸牌面,忍不住叹气,遂又抬起头看向一边空旷无人的草地。


 


“你觉得这值得吗?”


没有人知道她在问谁。


 


~·~·~


 


Sam开始频繁地往来于医院,最后医生干脆给他开了长期的病房让他住下。


他的同学三三两两地来探望他,还有一些老朋友,一些家里的亲戚,和远方的长辈打电话来关心。


Sam并不喜欢这样的关心,因为他们看着他的眼神充满怜悯,如同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但在白天他依旧只能摆出一副“我很好不用担心”的模样,生怕自己泄露出些不好的情绪。


但事情就是这样,倘若对着一件事,我们整日说好好好,那么它也就真成了件不坏的事;而假如人们一直将某件事当成坏的挂在嘴边,那么再怎么样也好不起来了。


Sam开始变得更加消沉起来,干脆连课都很少去上。


 


那天导师来看他的时候为他带来了早先说好的推荐信,他将封好的信封放在Sam的床头,一瓣凋零的百合花瓣被窗外突然的一阵风吹落,晃晃悠悠地落在那信封上,充满了一种无用的漂泊感。


那是Sam为了申请斯坦福大学而准备的,他原本有一套非常圆满的打算,从很早就开始做起了准备,找好了推荐人,准备了Writing Sample,连申请书都已经写了大半。


但现如今在这惨白的病房里看到,却只觉得这是来自命运的讽刺。


他在众人都散去后将那封信随手丢进了病房的垃圾桶里。然后打开电脑将那封未写完的申请信写完,他一边写就一边觉得喘不上气来,好像他敲键盘打下的每一个字,都要耗尽他那么年轻的生命的所有。


但他固执地不肯停下。


他的每一次吸气都带出粗重的呼呼声,像是一台上了年纪的收音机,发出的声响粗燥磨砺又声嘶力竭。他几次停下来按住自己绞痛的心脏,又因为突如其来的脑供血不足而眼前一片空白。


等他颤抖着手敲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时候,已经是接近午夜时分了。


他毫无缘由地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笑起来,声音却黯哑,像是怕吵来值班医生,又像是太过疲惫的老人。


他笑完举起电脑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发出脆裂的声响,裂开一道伤痕。


Sam闭上眼睛,喘着气往后重重仰倒下去,电脑屏幕闪了闪,然后再也没有亮起。


整个房间就那么陡然暗下来。


他蜷了蜷发麻的指尖,然后用力捏成拳头。


就是这样了,他对自己说。


就到此为止了。


 


那天晚上他再一次见到了Dean。


 


~·~·~


 


Dean曾经悄悄地迈着步子走到大衣柜旁边,然后“嘭”地一下拉开衣柜门,想要看看那个藏在衣柜里的鬼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但可惜的是他从来没有见到过,那个鬼魂仿佛非常了解他一样,早在他还在轻手轻脚自以为不会被发现地悄悄靠近的时候就早早地藏了起来,于是Dean最多也只能看见一个一晃而过的黑影子。


“你叫什么名字?”才三岁的Dean睁大眼睛,奶声奶气地问道。


他用这个样子征服了上至著拐杖的老奶奶下至隔壁家穿花裙子的小姑娘所有人的喜爱。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成功,他的话空空荡荡地落进空气里,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回应。


Dean撅起嘴,狠狠地踹了一脚衣柜。


 


~·~·~


 


他进来的时候Sam正坐在病床的一侧,面对着窗户外的夜色发呆。


Sam没有听到动响,却像是感觉到了一样地回过头,看见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讶的样子。


“晚上好。”他低声说道,如预料地没有得到回音。


 


病房里于是沉默下来,正北方位的一颗星子在夜幕里大放光明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啪地消失在夜空里,再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Sam又耐心地等了一会儿,他知道这个人既然再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绝对是做好了要同他说话的准备。


他那样笃定,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了一辈子那么长,而这些了解都早已成为了本能似的。


随后一封被捏皱了的信被送到了Sam的眼前。


他愣了那么两秒钟才分辨出这是之前老师交给他又被他信手揉烂了丢进垃圾桶的推荐信。


现在这封信被面前这个陌生人小心翼翼地从垃圾桶里捡起来,用手指尽量抚平折痕,再送到他的面前。


Sam的目光顺着那封信往上挪,划过那人看起来有些微肉的手掌,越过他被皮夹克包裹的手臂肌肉线条,到带着点胡渣的下巴,再往上,就对上了那双眼睛。


Sam早就习惯了房间的黑暗,于是他可以清楚明白地看见那双眼睛里包含的情绪。那里头仿佛有愧疚,有恼怒,有许许多多Sam不明白的情感,但更多的,是一种经历过沧桑才沉淀下的宁静与笃定。


Sam本能地觉得这种沧桑与沉静同眼前这个人的性格应当是不相符合的,尽管他说不上来为什么。


然而那个人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将推荐信还给他,那么理所当然的模样。


就算他什么都没有说,Sam却仿佛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他的劝诫,就像是每个人,从他的父母,到好友,到医生护士,到素不相识的人,都会给予他的那些无关痛痒的鼓励与告诫。


告诉他不应该放弃,告诉他应该去追求,告诉他只要还活着就该继续为了目标而奋斗。


于是他的怒火腾地就烧了起来。


他几乎是暴跳如雷地打开了那人的手,将那封推荐信丢在地上又狠狠地踩了两脚。那种怒火来得毫无缘由却又蓄谋已久,他平日里总是忍耐,总是微笑,总是忙着安慰别人。但眼前这个男人却无端叫他放松,叫他无法再继续伪装下去,只好将外面的壳子剖开,露出里头早就腐烂不堪的,不敢视人的黑色火焰。


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发作,将那封信视为平生死敌一般地毁坏,以此来发泄他无处抒发的绝望,如同一只被死神捏在掌心里的困兽。


而那个陌生人愣了一秒,随机冲上来按住他,Sam先是大力挣扎,但没有多久他的身体就不堪负荷地瘫软下来,他觉得头晕目眩喘不上气,整个世界都旋转着碎裂成片,从他的眼前一点点崩塌。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样的突然瘫软下来。


 


Dean慌张地接住他。


 


有那么一个瞬间Sam觉得自己离开死亡那么近。


但是在那一团白光中,他却听见了一个声音在叫他。


“Sam?”


那么熟悉的声音。


“Sammy?”


他在叫他Sammy,而让他惊讶的是,自己居然一点都不觉得抗拒。


“你能听见我吗?Sammy?Sammy?”


那个声音那么焦急,可是却又那样陌生,Sam拼尽全力也想不起自己是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声音,于是他奋力想要拨开那白光看一看。


他想要知道那是谁。


他应该知道的。


 


于是那一瞬间所有感官又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的肩膀被人捏得生疼,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被放回了病床上。


然后他抬起头,看见那双眼睛。


在夜色里那么明亮的一团绿色,像火焰,像星辰。是这个声音将他从往世的边缘拉扯回来。


“Sammy?”那个人又叫了他一声。


那样的焦急担忧。


他的手还紧紧地捏着他的肩膀,一个场景快速地从Sam眼前闪过,他只觉得这个画面如此熟悉,仿佛他曾经经历过似的那么真实。而那双手,那双正捏着他肩膀的双手,也给他一种如此安定的感觉。


好像那双手曾经与他相熟,好像就是这样一双手,曾经在幼年时紧紧拥抱他,在他倒下时奋不顾身地拖住他,在他跌落时死死地抓牢他。


好像只要这双手这样握住Sam,就攥紧了他的心脏一般。于是天堂地狱他都去不了,只能回到这手主人的身边。


但任凭他再怎么努力也抓不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的尾巴,只是觉得脑袋生疼。


 


他在对方越发焦急的呼唤声中抬起手,轻轻地,盖在对方的手上。


他明显感觉到那个人的手僵硬了一下就想要抽开。


但Sam用了死力道不让他逃离。


 


“你是谁?”


他抬起头看着Dean,像是要看穿他一般地,再一次问道。


“你是谁?”


 


~·~·~


 


Sam不是没有尝试过调查,他生着病无所事事,又对那个人太过好奇,于是旁敲侧击地向别人打听。


但奇怪的是似乎从来没有人见过这样一号人的存在,哪怕Sam总是觉得他应该同他十分亲近。


唯一对他的打探有所反应的人是Mary,她无意中看见了Sam在电脑上进行的搜索词条,对此反应可谓是非同寻常的紧张。


尽管她假装平安无事,却依然反过来问了Sam好几次他是不是看见了什么东西,又带着担忧地带过这个话题,让Sam觉得她隐瞒了些什么。


于是有一天他趁着父母都不在家的时候悄悄从医院溜回了家,翻箱倒柜地想要从房子里找出一些他所不了解的往事或者秘密,企图挖掘出有关那个神秘人的一丝一毫相关信息。


但让他失望的是,他竟然什么都没有找到。


 


他只是非常偶然地,在放着他们全家福的相框里的照片后面,发现了藏得好好的另一张,他从来没有见过的照片。


那是他的父亲母亲,带着他所熟悉的笑容,抱着一个婴儿的照片。那个孩子有着刚刚长出一点点隐约可以看出是浅金色的毛发,以及一双翠绿的,干净剔透的眼睛。


Sam不认识他。


 


但那个晚上,他梦见了熊熊烈火,梦见了刺鼻的硫磺味与来自远方的喊叫声。


他气喘吁吁地从噩梦中惊醒。


那是久违了的,曾纠缠他童年的噩梦。


 


~·~·~


 


“听说人在死的时候会看见死神,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Sam轻轻地,继续问道。然后他看见那个人的翠绿色的瞳孔收缩起来,于是眼睛的颜色更加浅,浅出一片冰凉的苍来。


于是Sam知道他猜对了。


 


其实他不过是胡乱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本来他对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也并没有太大的了解,但不知怎的,当他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却反分笃定地相信了他就是一个他从来不了解的存在的所谓死神的说法。


尤其是他记得那枚戒指。


网上说天启四骑士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枚戒指,而这戒指控制着一个禁忌的牢笼大门。


他记得那个死神的手上,就有这样一枚通透黑色,带着令人恐惧气味的戒指。


 


但是眼前的这个死神,又和普通意义上的,那些让人惧怕的死亡代表有所不同。他看起来那么真实,那么普通,就好像是千千万万每天随时会从你身边经过的路人一样。


而且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凶狠或者冷漠,相反的,他的眼神总是给Sam一种饱含情感的错觉,仿佛有千言万语都被埋葬在那双被风霜催打得显出无限沧桑的绿眼睛里。


 


那个人怔楞了几秒后就想要逃离,但是Sam固执得不肯放手。


“回答我!”他几乎是低吼着质问。


于是那个人乍然地眯起双眼,目光中有一闪而过的恨厉。“你想死吗?”他反问。


这下轮到Sam无言以对。


他当然不想死,但他却分明感到了那冰凉的来自黑暗的召唤。


 


“我有的选吗?”


Sam喃喃地回答,与其说是另一个疑问,到不如说是一句无奈的,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叹息。


而他抓着对方的手也松开,但是这一次对面的人并没有想要逃离,相反地,他反手捏住了Sam的手腕,毫无预兆地拖着他就往外走。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里?”


Sam踉跄着跟上,试图询问对方的用意,但是那个人却只给了他一个沉默的后脑勺,就那么一路拽着他上了医院的顶楼天台。


深秋的夜晚已经冷得厉害,寒风像是刀子似地挂在Sam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他只穿了病号服,显然不是正确的出行方式,但是他只是打了一个寒颤后闭上了嘴巴。


或许从他心底的某一处,在期待一个终结,对于他这悲惨的十七年生命的终结。


又或者,他期待一些更好的。


他现在还无法准确描述出那是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当自己被这个陌生人抓住带走的时候,他所感到的情绪没有一丝一毫的惧怕,他的心脏在身体里砰砰直跳,一反常态地,甚至充满期待的,好像这个人会给他的生活带来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似的。


简直……不可思议。


 


就在他出神的这点时间死神已经带着他来到了边缘的高台上,对方率先爬上高出一截的边缘,Sam仰起头看他,一轮微红的弯月明晃晃地从那人的正面悬起,看起来不祥又神秘。


“上来。”他对Sam说。


Sam迟疑了一下后也跟着爬了上去。


那是他第一次以这样一个绝对俯瞰的角度来审视这座城市,万千灯火如星子般连成繁华的光点,哪怕在深夜也依然让这座城市熠熠生辉。有些倏忽开过的车带起连成串的尾灯,在街道中央划出一条一条的长线。大风自下而上的吹起两个人的衣摆,吹得Sam眼眶生疼,头发乱飞。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会站立不稳,就这样从这个地方落下去,结束自己太过短暂的生命。


他觉得腿发软,觉得恐惧,却更加感到兴奋,于是他闭上眼睛将手抬起来一些,感受这种站在高处的至高无上的主宰的感觉。


这一刻他看见世界的无限庞大,与自己的无限渺小。


却又同时感到了世界的无限狭小,而心能够无限辽阔。


 


“你说你没有选择?”


对方毫无预兆地开口问道,Sam不解地睁开眼睛,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两个人贴得非常近。


“你现在就有一个选择。”对方没有在等他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你可以从这里跳下去,选择死亡;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站稳,享受这一刻仿佛站在万丈悬崖边的刺激。”


对方那样认真地看着他,让Sam几乎要沉溺在他翠绿色的瞳孔中。


但偏偏他却在问这样一个问题。Sam很想反驳说这与他的生活不同,这并非一个合理的选择,又或者这只是懦弱的假设,毕竟他还没有蠢到会自己跳下去这个地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方微微皱起眉毛的表情下,他看到了那样的认真与严肃,以至于他都开不了口来辩解。


 


“你选择哪一个?”


那个人这样问道。


死亡,还是活下去?


 


——当然是活下去。


在这一秒,Sam发现自己毫不犹豫地做出了选择。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说出他的选择就感到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他毫无防备地往前一冲,整个人就从高楼顶端掉了下去。


“啊——”他张大嘴想要尖叫,但是声音还没发出来就被大风吹散了,过大的俯冲力让他接下来的声音都完全地被哽在喉咙口。要知道以他的身体状况平时连游乐园都没有人愿意带他去,更不要说尝试那些刺激性的项目了。他才知道原来当人在快速下坠的时候是连声音都不布出来的,就想此刻他明明觉得自己在大声喊叫,却一点这栋都没有从声带中传出来。


他觉得无限恐惧,看着地面上的东西越放越大,而自己越落越快,甚至到了心脏和呼吸都要停跳的地步。


在他快要撞到地面的时刻,他看见那个死神跟着他跳了下来,往下一路俯冲一直到与他并肩下落。


他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傻透了,因为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惊恐的表情,同时也有无限疑惑。


仿佛是看透了他的疑惑一般,那个人居然微微笑了起来。


“这才叫没有选择,Sam。你从来都有选择。”


他的话刚说完,Sam就感到那地面撞到了他的身体上,随着“嘭”的一声巨响,快到他甚至都来不及感到疼痛,世界已瞬间被黑暗与沉寂吞噬,什么都没有留下。


 


而想要活下去,是他最后一个念头。


 


~·~·~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将时间退回去。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靠你自己。但是这个世界有他自己的法则,同一个你无法同时存在在一个时间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你不能现身,不能说出任何关于你自己或者未来的话,不能同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而同时,机会只有一次。”


“你所付出的昂贵代价,极有可能只换来另一场无法终止的悲剧。”



“哪怕是这样,你也愿意与我做出交易吗?”


 


~·~·~


 


Sam猛地从睁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晨光熹微,他躺在床上呆了几秒,抬起手在微薄的晨曦中反复确定自己仍旧好好地活着并且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就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斗不过是一场梦似的。


他的身体完好无损,一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绝对不像是一个从高楼上掉下去的人该有的模样。Sam皱起眉头,怀疑起了自己是不是只是因为最近太过沉迷于调查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而做了一个太过古怪而真实的梦。


直到一个声音从边上的椅子上突然传来——


“醒了?”


Sam惊得从床上弹起来,转过头就看到那个把他从楼上推下去的人正舒舒服服地窝在他边上的一个给家属准备的扶手椅里,像是已经在边上等了许久似的,但眼睛里却见不到任何困顿之意。


“你怎么在这里?”


Sam问了一个傻问题。而他还有更多的疑问,比如这个人究竟是不是死神,他为什么总是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昨晚的一切究竟是不是一场梦。


但是显然这个人并没有什么很好的耐性,也没有兴趣回答他的问题。对方只是翻了一个白眼,随后一套Sam平时穿的衣服被丢在了病床上。


“换上,我们出去。”那个人在Sam疑惑的眼神里好心地给出了指示。


“哈?”Sam·好学生·乖孩子·Winchester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就这样?我和你?”


于是那个人背对着晨曦,露出了第一个真心诚意的笑容,他的眼睛笑得都弯起来,眼角有可爱的笑纹,看起来无害又温暖,像是一个被晨光镀成金色的天使。


“那当然,”他理所当然地回答。“溜出去玩才是病人的正确治疗方式啊。”


 


~·~·~


 


虽然Dean从来没有成功见到柜子里的影子,但是他依然锲而不舍。


他依然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喜欢睁着他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四处询问与探索,喜欢微笑,对一切事物都满怀美好期待。


那是Sam所不认识的Dean,或者,连Dean都早就已经不记得,曾经的自己是这样的。


在这么多年里,他曾走过千条道路,敲开百扇门,渡别人过泥沼却自己深陷其中。他跌跌撞撞经历那么多,不过是想追寻一个所谓好的结局。


然而这个好却从来没有到来过。


生命只是不断从他身上索取。


但他仍然心怀感恩,毕竟有一样东西,是他死死抓住,没有人可以夺走的。


 


那一天John和Mary回家,John抱起冲上去的小Dean举高转了一圈,告诉他即将有一个小弟弟或者小妹妹了。


Dean于是懵懵懂懂地也跟着笑开。


“你想要个弟弟还是妹妹?”Mary笑着问他。


而Dean又怎么能明白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呢。他只是想着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长得可爱,于是便奶声奶气地说:“我想要个妹妹。”


 


躲在衣柜里的影子嗤笑了一声。


说是得了个妹妹到也不算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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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Mary得知自己有了身孕。


同一个晚上,Dean在自己的玩具盒里发现了一把古朴的银色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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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带着Sam趁着带着凉意的晨光从医院溜出来,上了一辆黑色的被保养得极好黑色雪佛兰轿车。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辆老古董?”Sam颇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结果换来那个人的一个白眼和一路诡异沉默。


 


——这可是经典。


后来那个人对他说道。


 


而她也不仅仅只是经典而已。只是关于这一点,Sam已经无法得知了。


他不会知道在1967年4月21日,第一亿辆通用汽车在Jacksonville的工厂生产下线,这是一辆蓝色的卡普里斯,人们为此发表演说,大肆庆祝。三天后另一辆车在同一生产线上下线,她并没有引起外界的过多关注,但那是那些人的损失。


他不知道这辆1967年款的雪佛兰Impala是这个世界上甚至整个宇宙中最重要的物件。她曾被一个会在周末告诫人们末日到来的酒鬼拥有,后来又在一家二手车店里,被一个年轻的陆战队员心血来潮买了下来——在另一个人的建议下。


而这是一切的开始。


他更加不会记得曾经有一个小孩在这个车上玩绿色的小兵人,那个小兵人至今仍然卡在后座门的烟盖里,不记得后备箱里被两个小屁孩悄悄刻下的“SW”和“DW”的印记,不记得他们开过的每一条路,唱过的每一首歌,又或者是哪一次紧紧拥抱。


他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所有他能知晓却疑惑的,只是在那一路老到掉牙又震得他心脏发疼的ACDC的老摇滚声和那个死神合着拍子不经意的轻哼与拍打中,自己所感到的那种无法言说的熟悉感与安心。


好像他应当熟悉这里,在一条长得没有尽头的道路上,在一辆老旧却经典的Impala上,在某一个人的身旁。


 


他只感到心脏乍然收缩而传来的疼痛,那疼来得太突兀,以至于连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而当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的人对他投来了担忧的目光。


 


他不知道,这里曾是两个人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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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有个妹妹了。”


Dean趴在衣柜外面对里头说道。


——那是个弟弟。


“我希望那是个妹妹,当然弟弟也是可以的。”他撅起嘴想了那么两秒钟后又补充。


“我希望他不会和我抢妈妈做的苹果派。”


“假如他听话的话,我可以勉强和他分享我的小兵人。”


他一个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说着,完全不管是不是有人在听。


而那个藏在柜子里的影子也一如既往地安静。


 


然后John打开门走进来。


“该睡觉了,Dean。”


“好的爸爸。”小Dean说着,乖乖地爬上了床。


“明天我就可以见到新弟弟妹妹了吗?”John关掉灯后他缩在被子里迫不及待地问道。


“没有那么快”John失笑着,在他的头顶上印下一个晚安吻。“但我知道你会是一个好哥哥,对吗?你会照顾好妈妈的新宝宝,不管那是弟弟还是妹妹。”


“假如是个妹妹的话,我会保护她的。”躺在床上的小孩子努力挺起胸膛这么保证道,显然还没有放弃想要一个妹妹的决心。


“那如果是个弟弟呢?”


Dean听到这个问题后撅起嘴巴,忸怩了半天才想到答案,他回答说:“那他应该和我一样,当一个能够保护自己的男子汉。”


于是John哈哈大笑起来。“那你要当一个好榜样。”


“我会的。”


Dean回答。


 


——他也会的。


柜子里的影子也终于抬起头来。


他会成为你的天堂烟火,你的地狱羁绊,你的天地人间。


他会成为你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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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先去了公路边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快餐店吃早餐,Sam几乎是目瞪口呆地看着Dean熟门熟路地点了一个加了双份起司的汉堡套餐,同时还不忘同金头发的女侍者眉目传情一番,不明白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死神才能这么“接地气”。


于是当女侍者转头问他要什么的时候他还没有读手里菜单上的任何一个字。


“给他来一份招牌色拉就好了,再给他加点牛油果。”


对面那个人自说自话地帮Sam做好了决定,于是他在女侍者询问的眼神下微笑着点了点头,很明智地决定不去询问为什么这个死神连自己喜欢吃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清了清嗓子凑过去一点,压低了声音问道,“他们都能看见你?”


还盯着离开的女侍者走路时扭动的屁股的死神听到这个问题后恋恋不舍地收回自己的目光,回头赏了Sam一个大大的白眼,“你不是说了吗?我可是死神。”他说着笑得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没有什么事情我是做不到的。”


而后当他们来到游乐园的时候死神再次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无所不能——


当Sam辛辛苦苦排着队买了两张票准备和他一起进门的时候,门口检票的人十分为难地看了他一眼,礼貌地问道:“先生,请问你还在等你的朋友一起吗?”


Sam正想指向一直跟在他身边的“死神先生”说他们是一起的,却发现那个人早就已经过了检票口站在里面正看他笑话呢,于是Sam只能尴尬地道了歉收起一张票,又看着那个幼稚的死神一个人乐个不停,笑得都弯下了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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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当摩天轮摇摇晃晃地升到最高的时候Sam突然开口问道。


他看起来那么不经意,目光仍然紧紧地焦在透明的玻璃上,落在远处的万千灯火中,甚至都没有回头看向那个死神。但是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抓着另一个人的手,这个力度让Dean几乎忘记自己在哪里,忘记自己的恐惧,忘记了这早已不是他所熟悉的世界。


或许是因为没有得到回答,Sam转过头来又重复了一遍。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


 


哪怕是在这个世界里,他也在十八岁的时候就长得足够高大,于是哪怕是并肩坐着他都比Dean要高出一些来。


他低下头看着Dean的表情那样认真而平缓,在缓慢移动的远处灯光连城的光链中无限推移。


那是他熟悉的目光,是他曾经抬起头就能看见的,来自他弟弟的凝视。


偶尔会让他不自在的,认真的,甚至是婆婆妈妈的目光。


他曾这样看着他无数次念读他的名字,高兴地,担忧地,焦急地,每一次都像是在诵读某种誓言一般。


而现在他弟弟依然这样看着他,却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蓦然地感到鼻子一算,于是掩饰地别开视线去。


“Dean。”他说,“我的名字叫De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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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觉得这值得吗?”


那个占卜师抬起头看向的那个方向站着一个模糊的灰色影子。


但对方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在原地又站了那么几分钟,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目送什么人的离开,随后便如他的到来般毫无预兆地消失在空气中。


 


时至今日他依然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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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是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毕竟虽然父母宠爱她,但因为他从小身体就不那么好,游乐园这种地方人多拥挤,怎么样都不是一个适合病人去的地方。


于是每当他听说别人家父母带自己的孩子去这些地方玩耍,也只能是眼巴巴地羡慕一下罢了。


只是让他惊讶的是,身边这个看起来事事都精通的死神也仿佛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虽然不说,但眼睛里偶尔闪过的兴奋却是很难骗人,好像那些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都让他感到有趣。


于是结果就是虽然是他带着Sam出来玩,但最后是他自己享受得很,反而是Sam在迁就他似的。


游乐园里四处是带着孩子来游玩的家长,他们或是牵着小孩的手奔跑,或是将小孩高高举起来逗他们笑,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场景。但Dean却难免多看两眼,而Sam很难错过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羡慕或者缅怀。


倘若他们看到一个爸爸给儿子买了一个棉花糖吃,Dean便也要买一个尝尝。


假如是一个小孩在商店里拿着一个飞机模型玩得开心,Dean也会恶作剧地去偷偷抢了来,惹得小孩哭闹两声才作罢。


Sam每每也只是翻个白眼由着他去,到不是说有多纵容着这个突然玩性大发的死神,只是他大多数的事情他也觉得新鲜,但又自持已经快要成年,再怎么好奇,也过了可以随意玩闹的年纪。反而看着Dean这样捣乱,他虽然总觉得尴尬,却也是打心底里觉得高兴与羡慕的。


“你才多少岁,怎么就跟个老头子一样了,多久都改不掉这样的坏毛病。”


Dean咬着一个刚买来的热狗含糊地跟Sam抱怨了一句。


Sam只当他是听错了。


 


他们在一天里几乎玩遍了公园里所有“适合”一个病人玩的项目,但唯有一样Dean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上去,那就是摩天轮。


Sam盯着皱着眉想要逃开的死神看了半天,忍不住激他:“你不是怕高吧?”


他这么一问Dean刚伸出去的腿就迈不动了,嘟囔了一句“谁会怕这种小姑娘才喜欢玩的东西”就拽着Sam去排队了。


他们排到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夕阳从天的尽头茫茫地沉下去,带出一大片橙红粉紫的霞光来,一路晕开隐没进西边的深蓝夜幕中去,一头是光芒万丈,一头却是寂静夜色,在半空中一个汇聚,如同割裂了整个苍穹一般。


Dean虽然故作镇定,但是上去的时候手抓着门迟疑了半天,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Sam看着都觉得好笑极了,实在不明白这个无所不能连高楼都跳得的死神究竟为什么会惧怕这种东西。


——他一定从来不坐飞机。


这个念头飞快地从Sam脑海中闪过去,让他几乎要暗自笑出来。


 


上了摩天轮之后Dean就更加紧张,他脸色煞白,表情严肃,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身边的横杆,一副随时准备好头顶链接的链条会突然断掉而他会从半空中落下去的如临大敌的模样。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下去,最后一点霞光隐隐地挣扎了些许,便也被星空吞噬了干净,整个游乐园的灯光渐次被点亮。


随着摩天轮的缓缓上升,Sam可以看得更远一些,他看见远处在哭闹着跟爸爸撒娇的小姑娘,死抱住一只大熊不肯撒手的小男孩,又或者是一群大笑着在人造雪下打闹的中学生。这让他想起了他的童年,他的父母。


尽管他从来没有机会到这种地方来,但是John和Mary却从来没有让他羡慕过别人家的孩子。


他一回头就看见Dean紧紧抿着嘴唇的紧张样子,活像是要他生吞什么怪兽一样。


Sam忍不住开口逗他:“听说这个摩天轮以前出过事故,机械故障突然停住,让几十个游客在半空中挂了五个小时才又放下来。”


果然对面的死神背脊一僵,他抬头看着Sam,居然轻而易举地就相信了这种荒唐的故事,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一个捡了松子却被突然开过的车子给惊到的松鼠似的,看起来随时准备撒手不干施个魔法把自己埋进树洞里什么的。


于是Sam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毫无预兆地,在刚刚升起的星光里,在Dean莫名其妙的目光中,笑得眼泪都掉出来,整个缆车都在颤。


“你笑什么!”Dean色厉内荏地问他。


Sam抹了抹眼角的湿润,抬起头看见Dean明明因为缆车的摇晃而更加紧张,却还要故作镇定的模样忍不住觉得心里被扎了一下似地软下来。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身体本来就不好,性格也更加沉稳,小孩子气在他身上逗留的时间很短。大多数时候他都是温和老诚得叫老师家长放心又欢喜的。但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被游乐场的气氛所感染,又或者是因为Dean隔三差五的恶作剧勾起了他的童心,居然渐渐也放松下来,起了这样恶作剧的念头。


 


或许Dean是故意这样的。


拉着他逗哭陌生的小孩子,又逼着他尝试小姑娘才会吃的粉红色的棉花糖。


就像是刻意带他来做这些他没有做过的事情,逼着他找回这个年纪的人应该有的所有愚蠢品性似的。无论那是叛逆,还是调皮,都是会让人哭笑不得却责怪不能的年轻。


就好像是,着急地要把他丢失的那一部分还给他一样。


 


Sam这样想着,笑意也就随之慢慢淡下去。


取而代之地是在深秋里缓缓漫上来的,温温热热的,别扭的温暖。


他依然不知道Dean究竟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怎么认识的他,又为什么要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但他却确确实实地从这个明明应该代表死亡的人身上,感受到了代表生的生机勃勃。


而他不得不承认的是,这正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最最需要的东西。


他太过沉溺于自己的病痛之中,几乎要放弃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向往与期待,连最基本的伪装都疲于穿戴上。他只觉得生命对他太过不公平,却忘了要去从生活中发现这些难能可贵的款待与惊喜。


 


他这么想着突然地站起来。


Dean在他突然的动作里摇晃了一下,更是抓紧了扶手,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你站起来干什么!”他这么粗声粗气地质问。


但Sam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如他所料那样地恶作剧什么的。


他只是走到Dean的这一边坐下来。


两个大男人坐在摩天轮的同一侧不勉有些拥挤,Dean莫名其妙地瞪他。


“你干什么?”


Sam却伸手抓住了Dean垂在腿上死死握着拳的那只手。


这个动作让Dean一惊,几乎是一下子连自己在高空都忘记了,差点没从椅子上跳起来。但是Sam捏着他的手紧了紧没有放开,也没有让他逃离。


“嘿,谢谢你。”


他突然这样说道。


Dean转过头便看见Sam近在咫尺的目光。


那是在最后一抹晚霞中最温暖的橙色,融进他棕绿的瞳仁里,化作无限宁静的温柔来。


那是他曾无数次看见过的目光,满怀爱意的,毫无防备的,一转过身就能看见的。


那是属于Sam的目光。


 


或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惊讶僵硬,以至于Sam过了几秒就忍不住轻轻地笑起来。眉梢轻扬,嘴角有酒窝深深地陷进去。


“刚才我说的是骗你的,”他说,放软了声音,“这个摩天轮安全得很,绝对不可能掉下去。”


于是Dean更加僵硬地扭过脸去。


“谁相信你的鬼话了,再说也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他语气生硬地这样反驳。


 


但那只被Sam抓着的手,却终究没有再想要收回去。


一直僵硬地耸着的肩膀,也不知什么时候放松下来。


唯有那被夕阳晚霞晒得通红的耳根,却在清冷的月光下,久久没有褪去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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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天使吗?”


当Dean第一次在Mary怀中看见沉睡的Sam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他的父母这样问道。


他的弟弟那么小,看起来那么柔软又无害,像一个安静的天使一样躺在母亲的怀里,比隔壁的小妹妹要好看上百倍。


Mary忍不住笑起来,“哦,这可不是天使,Dean,这是你弟弟。”


“他可以加入我们的足球队,以后会成为你最好的伙伴。”John这样补充道。


于是Dean兴奋地眼睛发亮。


“真的吗?”他仰起头追问着,像是已经想象到自己带着弟弟在小公园的球场上驰骋而且无人能敌的英勇模样似的无限期待。


“当然是真的,他会成为你最好的伙伴和战友,分享拥抱与肩膀,给予支持和了解。无论发生什么你们都会互相扶持,所以无论有多少困难,只要你们在一起,就都能够克服,因为你们是家人。”


Mary这样回答他,于是Dean懵懵懂懂地点头。


彼时他还不明白所谓“家人”对他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但他却牢牢记住了这段话。


“不过在这之前,你要先保护好他,像一个男子汉一样,知道吗?”John问。


“我会的!”四岁的Dean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像个小骑士一样地宣誓。


 


他为此得到了来自父母的夸奖和赞许,但他一点也不激动,反而心心念念地转头看他那正沉睡的小弟弟。


希望他明天就能长大。


他这样祈祷着,踮起脚在Sam的头顶上印下一个了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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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过了一周才再一次出现在Sam面前,Sam忍不住问他去了哪里,为什么这么久没有来。但Dean只是疲惫地翻了一个白眼给他。


“如你所见,我是一个死神。”他没好气地回答,“我也有工作要做。”


“死神的工作是什么样子的?你们有薪水吗?”Sam锲而不舍地追问。


于是Dean“啪”地一声又不见了,用实际行动证明他拒绝就这个话题跟Sam进行更多交流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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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Dean身边的时候Sam时常会觉得恍然。


好像有许多事情本该理所当然的,而另一些事情则是毫无道理的。


就比如Dean喜欢吃汉堡是理所当然,他不知道Dean叫什么名字是毫无道理。


又或者他对Dean的相信是理所当然,而半夜醒来时发现对方不在自己身边是毫无道理。


当然也有更多更多的事情是无法解释的,比如那天在摩天轮上他为什么要抓着对方的手,比如为什么后来的每一天都他会不自觉地期待这个死神的出现。


这些事情都介于理所当然和毫无缘由之间,又或者它们都理所当然得毫无道理,让Sam觉得有千头万绪,却始终抓不住分毫的线索。


 


他应当是认识他的。Sam这样笃定,或许是在梦里,或许是在潜意识,或许是在某个他不记得的前生前世。


这个认知也一样的没有证据可以论证,就好像他很小的时候总是执着地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尽管他们素未谋面,但他知道对方有暗金色的头发和金绿色的眼睛。


Mary每次都沉默着避开他喋喋不休的关于“哥哥去哪里了”的询问,而John则会板起脸抱他回房间睡觉,并告诉他这只是他做的一个梦罢了。


 


于是小小的Sam满怀期待地抓着爸爸给他的绿色小兵人入睡,期待着今晚的梦里会有一个只比他高上一点点的哥哥在等待着他。


而梦里只有冲天的火光,他听见嘶喊,尖叫,感到惧怕和来自火舌的滚烫。


最后又在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中回归死寂。


 


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地出现在他冗长的梦境里,像是开着车在一条夭无尽头的长路上,像是一个周而复始的无尽轮回,他觉得无限疲惫,却因为那声音而无法挣脱。


时而这叫声是枷锁。


时而这呼唤是救赎。


于是他义无反顾地沿着黑暗一路摸索而去,从未想过要回头。


 


——Sammy。


那个人这样叫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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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没两天就又回来了,这一次Sam学乖了,没有再揪着他问一些关于超自然的问题。反而跟他抱怨起了最近他经常回学校上课,但是老师和同学都把他当作脆弱物品来对待的不满之情。


果然死神很容易就放下了戒心,同仇敌忾地可怜起了Sam这个不愿意卧床养病的病人。


“那些课有什么好听的,”他大手一挥不懈地说道,“反正你早就都会了。”
“这可真是一个很大的赞扬,Dean。”Sam有些惊讶地回答,嘴角忍不住地翘起来。


Dean为此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又凭空消失在了Sam的面前。


 


Sam已经习惯了这个死神来去无踪又无常的习惯,他有的时候在清晨出现,也不说话,就呆呆地看Sam吃个早饭。


有的时候在傍晚出现,陪着Sam从学校走回医院。


但更多时候他喜欢出现在深夜,Sam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突然惊醒,会看见Dean就坐在他的床边上的椅子里,整个人蜷缩起来,一言不发地看着窗户外面。


好像他出现在Sam边上并不是一种刻意而为,也不是一种责任。


而是一种归宿。


就好像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他闲下来,就会自发地回到Sam身边。


他也不需要太多的交流,就像曾经Sam看不见他的时候一样。


他只是想呆在这个地方,仿佛只要呆在Sam周身方寸的剧里之内,他就能够安心下来。


 


Sam有的时候都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在他所不知道的过去的十七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曾经有无数个晚上,Dean都这样沉默地陪伴在自己身边。


他或者站在自己的摇篮边上伸手拨弄挂着的小玩具,或者靠在摇晃的小木马上闭目小憩,或者坐在半开的窗台窗檐上仰望无际星河。


他就那样静默无声地悄然隐没在黑暗中,仿佛他原当属于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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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后Dean再次出现,像是掐准了时间似地开着他那辆老爷车停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门口,等着Sam背上平时的书包准备去上学。


尽管医院给他开了长期病房,但白天的时候他总是坐不住想要往外跑。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几乎去了各种不同的地方,比他之前十年去过的地方加起来还要多。


他去看过潦倒的乞丐夜宿的小巷,拜访穆斯林人的住宅区,也去尝试不同的亚洲美食。Dean总是兴致缺缺,却一个地方都没有拉下。


仿佛是知道Sam想用他仅剩下不多的生命去体验更多的事情似的。


 


Sam一走出大门就看到了Dean,他抱着手臂靠在车门上正望着地面发呆。很难说他和他那辆被包养得黑得发亮的宝贝究竟哪一个更加惹眼一点,但是进进出出的人很难不多回头看他一眼的。


Sam莫名其妙地有一种自己的财产被人窥探了的不悦感,于是快步走过去把书包甩进后座,又打开门坐进副驾驶。


Dean被他的动静惊醒,于是也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也开门坐进来。


“今天怎么开车来了?”Sam在他发动车子的时候侧头问道。


“带你去个地方。”Dean回答得轻描淡写。


 


但是无论如何Sam都想不到Dean要带他来的是这个地方。


——斯坦福大学,他梦寐以求的学府。


他几乎是目瞪口呆地Dean熟门熟路地开着车绕着学校转了一圈,一边给他介绍那些建筑是属于什么学院有什么历史,比那些向导还要熟练——当然了,是用他的那种不情不愿的极其剪短的语气来进行的总结。


他最后把车子停在法学院的停车场里,利索地打开门下车。


Sam还坐在副驾驶的座位上发呆。


于是Dean拍了拍车顶,“嘿,怎么了?书呆子高兴得都不会动了?赶紧下来。”


Sam回过神也赶紧跟着他下来,跟着他踏着大清早的阳光,跟着从四面八方涌过来的学生一起走进了大楼里。


“你怎么认得这里?”当他们从后门熟门熟路地溜进一间能容纳百人的阶梯式教室最后一排坐下的时候Sam忍不住压低了声音问道。


“来过当然就认识。”Dean不是很自在地看向别处。


“你来过?”Sam更加觉得不可思议,他也不愿意有什么偏见,但是在他的潜意识里Dean实在不像是那种会喜欢读书的他这样的“书呆子”,更加看不出他对这所常春藤学院会有什么特殊的偏好。可是Dean对这里太熟悉了,熟悉得不像是第一次来,也不像是提前专门过来做了功课的那种。


反倒像是曾经也像今天这样,偷偷溜进大教室里,或者只是开着车绕了很大一圈路过来,只为了稍稍地停留一下。


教室很快就坐满,老师进来也不点名,径自开始讲课。


“你在这里读过书?”Sam又小声问了一句。


“我对这种地方才没有兴趣。”Dean给了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和一个假笑,随后就做了一个你自便的手势,拢了拢夹克领子,往后一靠闭目养神去了。


Sam于是讪讪地闭了嘴,显然身边这个人又进入了“这种事情你不需要知道所以别多问不然我就消失给你看”的别扭模式。Sam也算是摸清了一点Dean的脾气,固执起来一点情面都不讲,还仗着自己是个死神干脆眼不见为净地逃之夭夭。


于是他再怎么好奇也不能继续追问。


好在这节课是专门给想要修法学的预科学生准备的,教授德高望重却也十分风趣,Sam没听一会儿就入了迷,再别的什么好奇或者故事都不记得了。


 


他所不知道的是,当他正皱着眉认真思考教授举出的某个例子的时候,身边闭目假寐的Dean悄悄睁开了眼睛。


他眯着眼睛自下而上地看着Sam,对方还留着很久不见的柔软的刘海头,看起来年轻又稚气,但是思考起问题的模样同十年后的他别无二致,眉心微微弓起来,眼睛垂下,嘴巴不自觉地抿起,一副严肃到让人不忍心打扰的认真样子。


Dean于是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他不需要睡觉,却忍不住在教授让人昏昏欲睡的喋喋不休中感到了久违的困意。


好像这个地方让他觉得再安全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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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Sam做了一个梦,他像是突然长大了,比现在还要高上一分,成为了一个名正言顺的斯坦福学生,不仅如此,他看起来还很健康,有一群狐朋狗友,还有一个金发的高个漂亮女朋友。


但奇怪的是他似乎和家里人却疏远了,也没有什么联络。


他梦见自己选了那门他白日里上过的课,百来人的大教室坐得满满当当的。他向来优秀,和几个朋友开着玩笑走进教室,坐在最前头,老师进来就收敛了笑容,认真听起了课。


丝毫不知道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有人悄无声息地来过。


那个人从后门溜进来,坐在最靠角落的位置,也不听课,只是先扫了一圈教室,最终在前排的某一个座位上停了两秒随后就安安静静坐下。他看起来很疲惫,像是开了很久的车,眼睛底下有淤青,下巴上还有不知道是不是刮胡须留下的一道未褪去的伤疤。


这课对那个人而言也太过复杂,他听不明白,也没有兴趣,不过五分钟便打起了瞌睡。他双手抱着胸有一下没一下地睡过去,再睁开眼时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他拿出一部老旧得几乎没有年轻人会用的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就又悄悄地站起来,佝偻下他并不矮小的身体,生怕被人发现似地又悄悄从后门离开。


没有人知道他来过。


 


Sam在睡梦中觉得心脏被人揪住般地疼痛起来。


那个人从来被恐惧任何事,他打过雪怪,战过末日,在天使恶魔的胁迫下也从不低头。但唯有这个时候,他的背脊压得那么低,那么低,仿佛低到了地上,仿佛低到了尘埃里。


而这让他惧怕的东西,只是被旁人发现这样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我不想让我的同学知道我们家的事情。”


Sam听见自己这样对着电话那头叮嘱,而电话那头安静了足足两秒才有了回音。


那个人依然嘻嘻哈哈地笑着,随便打岔了两句就挂断,此后很少再打来。


“我才没兴趣到你那书呆子集中营去呢。”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而Sam也信以为真。


所以他从来不知道,也从来没有想过,他曾经来过。


 


Sam于是从梦中惊醒,他不知道那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是现实还是未来,不知道为什么梦里那个人与Dean这样相似。


他更加不会知道为什么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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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an在半夜被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安惊醒,他睁开眼就看见一团灰色的影子站在他的床边。


“鬼鬼?”他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问道。


那个黑影没有说话,只是打开门往外走。


Dean下意识地想要跟上去,他从被子里爬起来,发现那把之前他在玩具柜里发现的枪,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到了他的枕头边上。


极轻的哭声从被打开的房门中传来。


那是Sam在哭。


Dean一下子就醒了大半,匆匆忙忙地抓起那把手枪就往外跑,连拖鞋都忘记要穿。


他一路急急地冲上楼去,中间还被楼梯绊了一跤,黑影跟在他身后,依然一言不发,也没有伸手去扶他。


“我没事。”Dean下意识地回头对黑影说了一声,这次他没有等待一个回答,只是飞快地站起来继续蹬蹬蹬地往上跑。


Sam的房门不知道被谁打开。


Dean推开那条缝跑进去,就看到一个陌生的男人正站在Sam的婴儿床前,而他的弟弟在哇哇大哭。


Sammy从来都那么乖,见到谁都先微笑。Dean想着,认定了这个人一定是个坏蛋。


“你是谁!”他鼓起勇气大声问道。


“哦,一个小孩子。”那个人回过头,Dean惊讶地看见他有一双黄色的眼睛。他有些害怕地退后了一步,而那个人却笑起来。


“那么你一定是Dean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Dean鼓起嘴巴反问,那个人的笑看起来和普通人的完全不同。他明明是在笑着,却让Dean觉得毛骨悚然。


他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又马上停住自己想要逃跑的动作。


Sam在哭,那个人在伤害他的弟弟。Dean这样对自己说到,他保证过要保护Sammy的。


——用你手里的枪。


Dean听到那个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影子这样说。


他于是学着电视机里看到过的样子举起那把银色的枪对准面前这个男人:“你离我弟弟远一点儿!”他鼓着一口气大声喊道。


“Colt?你从哪里弄来的?”


那个黄眼睛的人像是非常惊讶,他甚至都放开了按着摇篮的手往Dean这里迈了一步。


但他很快就再次镇定下来。


“只可惜你连枪都不会用啊Dean,你知道保险丝在哪里吗?”


Dean被他问得一慌,下意识地就去扣机板。但是他根本没有打开保险栓,再好的枪也只能发出一声清脆的敲击声。


他还想要再尝试,但是黄眼恶魔怎么会给他第二次机会,他只是伸出了手,Dean就感到自己被一阵看不见的大力击飞出去撞在墙上,他的脖子被人死死捏住,于是喘不上气来,脸涨得通红。


他还想要反抗,但是他毕竟只有四岁,有再大的决心也没有力气战斗力,再怎么挣扎抵抗都无法逃脱一个恶魔的力量。


黄眼恶魔只是掐住他的脖子,看他的目光轻蔑,仿佛是笃定了他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一样地,连将他击晕过去都不屑。


他转过身面向Sam,于是婴儿哭得更加大声,几乎到了撕心裂肺的地步。


“放开我弟弟!”Dean也哭起来,他的叫声吵醒了楼下的Mary。


“放开Sam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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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坏了下去,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日渐消瘦。


他的心脏已经无法负荷他的身体,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而困难,只稍稍动作大一点就觉得胸口闷闷地发疼。


所有人都为他担心,更不要说惋惜,每每在背后感叹他的生命在这个时候结束实在是太过不公。但Sam自己却反而坦然起来,他微笑着反过来安慰那些来探望他的人。


“你不怕么?”那天一个刚进来的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护士忍不住问他。


而Sam转头看了坐在边上百无聊赖地玩一朵百合花的Dean,回头对小护士摇了摇头。


他并非不惧怕死亡,只是他更加愿意将活着的每一天都活出意义来。更何况有一个死神一直待在他的边上,让他很难去想象死亡后的世界会是黑暗而可怕的。


他依然毫无缘由地笃定着,哪怕是死亡,Dean也绝不会放他一个人到那种传说中的可怕的不见天日的黑暗里去。


 


他有想起过自己对斯坦福的申请,从斯坦福回来那天就想要重新提交出去。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封被丢在地上的捏烂了的推荐信,那台屏幕被摔碎了的电脑也跟着一起消失不见。


他问过Dean两次,Dean都只是回答他“你自己的事情我怎么会知道。”


Sam当然不会相信。


一周之后Sam手机同步着的邮箱上收到了来自斯坦福大学的邮件,提醒他申请已经收到了,他们会在截止日期后尽快开始审核。


Sam收到邮件的时候还愣了一下,随后傻兮兮地攥着手机在病床上笑起来。


Dean在边上看得莫名其妙。


“你对着手机笑什么呢?”他问了一句。


Sam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盯着Dean看了好一会儿,直看得死神全身发毛才转开视线,回答了一句“没什么”敷衍了事。


这个还开着一台老爷车连有机食品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老牌死神一定不知道Sam的手机也绑定了邮箱这回事。他还只当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可能还等着给Sam一个惊喜也不一定。


Sam当然不会去戳破。


 


~·~·~


 


Dean觉得自己一定是要死了,他的脖子被勒得生疼,穿不上气来。但比这更让他害怕的是那个魔鬼正站在Sam的床头,他不知道他要对他弟弟做什么,但是他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尽管他并不明白死亡是什么,但他却觉得这仿佛是比死亡更加让他惧怕的事情。


但是他的双手一点力气都使不上,几乎要连手里的枪都落下来。


然后他突然感到有一双手拖上了他的手。


Dean蓦地睁大了眼睛,他的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只有那个黑色的影子。


“你会帮我吗?”


他想要这么询问,但是声音并没有发出来。


 


那个影子握住了他的手,然后Dean惊讶地发现他居然举着自己的手带着手枪一起抬了起来。


那只手和他的一样大,却稳当而有力,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


黄眼恶魔仿佛是感觉到了什么一般地突然回过头,他的瞳孔因为威胁而骤然紧缩。他的五指一收,Dean便觉得掐在自己脖子上的力道变得更甚,他疼得张开嘴,表情痛苦,几乎能听见自己骨头被一点点掐断的声响。


于是那个瞬间变得格外漫长,他可以清清楚楚地听见他们闹出的声响已经吵醒了楼下的父母,有人叫着他的名字打开了门,他听见Sam哭累了之后变得断断续续的抽噎。他的手臂抬成一条直线绷得紧紧的,而那个恶魔的表情里混杂着惊恐与不可置信。


但是这一切都也在这一个漫长的瞬间里飞快地同呼吸一起离他远去。


他手中的枪已经瞄准,有人握着他的手打开保险栓。


Dean觉得自己成为了一场看不见的力量的争斗的载体,一面是那个未知的有黄色眼睛的魔鬼,而另一头是没有人看得见的黑影。


Dean依然看不见黑影的长相,但是那双手却给了他无限的勇气,他答应了一定能够救下Sam,他一定能做到 。


所以他不害怕。


在他的最后一个意识中他这样想到。


下一个瞬间他的脖子传来清脆的被折断的声响,于是所有的一切都瞬间失了力气,他的精神灵魂都随着掉落下去的肉体一起崩塌。


但这已经太慢太晚了,因为那颗子弹已经射了出去。


那颗银色的,刻着奇艺花纹的子弹从枪管里爆出的一颗带出一小片绚烂的火花,在Dean的眼睛里炸开后打在黄眼恶魔的身体中。


恶魔的表情变得惊恐,随后他的身体就开始碎裂,变成大块大块的尘土轰然倒塌,又在落地的一瞬间燃起熊熊烈火点燃整个房间。


 


~·~·~


 


Sam最后一次见到Dean的时候冬天已经快要结束,两月的天气还透着刺骨的寒意。


“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等春天的时候你就会好起来了。”


不止一个人这样告诉Sam。


但是他很清楚自己的寿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他的梦越做越长,一天里几乎有二十个小时都在昏昏沉睡。但是那些沉睡又不像是睡眠,他开始越来越多地梦到一些奇怪的故事,仿佛是从斯坦福回来之后那些梦就有了生命,它们一个接一个地连下去,长得几乎可以组成一个人的一生。


他在梦中都觉得疲惫,因为他的精神太清醒,其实根本得不到多少休息。


但是偏偏睁开眼睛后那些故事又都会如潮水般从他的记忆中褪去,只剩下一些模模糊糊一闪而过的画面。


 


那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他睁开眼就看见Dean正站在窗口,身上披着一层清白色的月光,不知道已经等待了多久。


“Dean?”Sam开口叫他,声音沙哑得像个老人。


 


那天晚上Dean又把他带到了他们第一次交流时去过的天台上,他用被子把Sam整个人裹起来,两个人一起坐在高起的大楼边缘,头顶是璀璨天地星河,脚下是不息人世洪流。


Dean搬了一个恒温箱子来,Sam见过,那是原本放在Impala后座上的箱子。


在这样冷的天气里Dean居然还在箱子里装满了冰块,取出酒瓶子的时候冰块在里面撞得哗啦作响。


“你给病人喝酒?”Sam问他。


Dean瞥了他一眼,说:“这是给我自己准备的。”


但最后Sam还是拿了一瓶,他们在月光下碰杯,姜黄色透明的酒瓶撞在一起,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啤酒,却在月光下色如琥珀。Sam只敢抿一小口,就被冻得喉咙发凉咳嗽个不停。


Dean在他边上哈哈大笑起来,嘲笑他年纪轻轻却一点都不中用。


 


那天他们在天台坐了不知道多少时间,Sam絮絮叨叨地给Dean说他做的梦,他想问Dean那两个人是谁,是不是他们,如果是,又发生在什么时候。


但是Dean始终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喝酒,空瓶子被风吹倒,哐哐啷啷地滚了一地。


Sam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Dean觉得肩膀上一重,回头就看见那个人已经靠在他的肩膀上再次昏睡了过去。


他的脸被月光印得更白,眉目还是如此年轻,但是嘴唇却是惨然的颜色。


Dean想要伸手抱住他,却觉得他的手那么沉,那么沉,已经无法再去承载另一个人的重量。


 


Sam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被Dean送回的病房,但是那之后Sam再没有见到过他。


 


~·~·~


 


房间的门终于被撞开,John和Mary冲进已经点燃了整个房间的大火里。


Sam依然在呛人的烟味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John三两步冲过去将他从摇篮里抱出来交给Mary。他还想再回头寻找Dean,可是Dean早就已经被火海吞噬得寻不到踪影了。


 


“你做得很好。”


Dean听到有人跟他说话,于是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正站在熊熊大火里,却一点也不觉得烫。


John和Mary大声叫着他的名字,但是却像根本看不到他一样地一再后退。


Dean想要叫他们,往前跑了一步就觉得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看,看见了自己被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身体。


“他们看不见你的,你已经死了。”


那个黑影继续说道。


“但是你可以放心,你弟弟没事,他们全都会过得很好。”


Dean茫茫然地回头,终于第一次看清了那个黑影的长相。


 


那是他自己。


 


~·~·~


 


Sam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始终保持着难得的清醒,他甚至看起来十分精神,眼睛里难得得又充满了那种年轻人的精神气。家属早就被通知到,全全地围绕在他床边。


Sam微笑着跟他们说话,同他们告别。又张望着想要透过那么多人,找一个一定藏在某个角落的别扭死神,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寻找到。


那个死神像是打定了主意不再来看他一样,而一个死神想要躲避一个凡人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


反正等他死了,Dean就要来接他走了吧。


Sam这样想着,安安稳稳地闭上了眼睛。


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正完完整整地躺在他的床头柜上,一朵洁白的百合花瓣从花瓶里飘落下来,摇摇晃晃地落在信封上。


接着他手臂的心率仪终于也发出“滴”的一声,太过漫长的告别。


 


~·~·~


 


“我和你做个交易。”Dean站在死神面前说。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死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像是在审视他的决心似的。“但是作为交换,你要永生永世地接替我的位置,成为死神。你愿意吗?”


“我愿意。”


Dean回答得毫不迟疑。


 


~·~·~


 


黑影打开门后就站在走廊里等着Dean,他像是在催促他快点上楼去检查他弟弟的情况,又像是在犹豫不决。


但是Dean抓起手枪就往外跑过去。


在门口的时候黑影拦住他,Dean仰起脸看向那团黑色的雾气。


“Sam现在遇到了危险,你要去救他吗?”


那个人这样问他。


“当然。”Dean回答得毫不犹豫。


“哪怕你将为此付出生命?”


对方又问。


Dean并不是很确定这代表了什么。


“就是说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和弟弟了,没有办法长大,吃不到Mary做的派,John也不会带着你和Sam踢足球。”黑影这样解释。


哦,这些可都是Dean最在乎的事情了。


但是他只是纠结了一秒,就泫然欲泣却又故作坚强地反问,“但是作为交换,爸爸妈妈和弟弟都会很开心吗?”


黑影似乎是被他问得愣了一秒,随后Dean觉得那团影子分明笑了起来。


“他们会的。”


黑影回答。


 


于是Dean像动画片里的骑士一样挺起他小小的胸膛。


“我愿意。”


 


~·~·~


 


Sam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依然在医院里,他穿着白色的病号服,赤着脚,有些茫然地打开门走出去。


往来的医生护士都像看不见他一样地匆匆忙忙地从他身边跑过。


在走廊的尽头,他看见一个穿着蜂蜜色风衣的男人,他也跟自己一样,非常惹眼地站在往来的走廊里,却没有人能够看到他。


于是Sam走上前去。


 


“好久不见,Sam。”


那个人这样对他说道。


 


~·~·~


 


“你觉得值得吗?”


不止一个人这样问过Dean,放弃了所有的一切,永生永世地被困在死亡的阴影中,却只能换来Sam不足二十年的常人生活。


死神问过他,Cass问过他,连那个懂得占卜的女巫都这样问他。


而Dean始终都只能沉默。


他不是不想回答,只是连他自己都无法给出答案。


 


Sam被宣布死亡的那一天他也来了,但是他不愿意走近。


毕竟他曾经眼看着他弟弟死亡过那么多次,而没有一次他能够安然地送他弟弟离开。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地将他弟弟救回来,从天堂,从地狱,从神魔鬼怪的手里。


 


但这一次又同之前的哪一次都不一样。


哪怕隔得那么远,Dean都能够看见Sam在离开时嘴角带着的那种笑容。


那是他从来没有从Sam身上看到过的心满意足的微笑。


他看见Sam身边的人为他的离开放声痛哭,看见John和Mary彼此拥抱。


他们都看起来那么悲伤,然而Sam却看起来如此坦然。


于是Dean也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感到太大的难过,与之相反的,是一种终于放开的释然。


 


“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那个喜欢穿黄风衣的天使随着翅膀拍打的声音落在他身边。


Dean闭上眼睛摸了摸有些泛红的鼻子,然后裂开嘴笑起来。


那是Sam离开后Cass第一次见到Dean露出这样的笑容。


 


“值得。”Dean终于给出了答案。


 


~·~·~


 


“你先别急着答应。”死神摆摆手阻止了Dean。“你先听我说完条件再答应也不迟。”


“我所能做的,不过是将时间退回去。想要改变命运,只能靠你自己。但是这个世界有他自己的法则,同一个你无法同时存在在一个时间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也就是说,你不能现身,不能说出任何关于你自己或者未来的话,不能同任何人分享这个秘密。而同时,机会只有一次。”


“你所付出的昂贵代价,极有可能只换来另一场无法终止的悲剧。”



“哪怕是这样,你也愿意与我做出交易吗?”


他说完后,伸出手来,摊开的手掌里放着一枚代表死亡的黑色骑士戒指。


Dean没有回答他,只是也伸出手攥住那枚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


 


“我愿意。”


 


~·~·~


 


“既然如此,”Castiel也露出了一个微笑,“最近上天堂的人太多了,忙不过来,所以我把自愿来帮忙的灵魂带过来给你帮忙。”


Dean可从来没有听过这种鬼话,但是小天使连给他辩驳的机会都没有就拍拍翅膀从他面前消失了。


“该死的小翅膀。”


Dean咬着牙咒骂。


而他的面前传来了再熟悉不过的低笑声。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但是却不敢抬起头去看。


这个声音太熟悉,太熟悉了。因此他不可能认错。


但是这个人却偏偏最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他垂着眼睛僵在原地,但那个人却已经走上来,伸出手将失态的,万人惧怕的死神紧紧拥抱住。


“我是新来报道的死神,”他微笑着这么说道,“多多关照,哥哥。”


 


~·~·~


 


“Sam,好久不见。”那个穿着黄色风衣的人对他说。


“你认得我?”Sam有些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人,他想自己一定在某个不为人知的世界里特别出名,不然为什么一个两个人都会认识他呢。


“你也认识我。”


那个人模棱两可地回答,随后伸出食指,点上了Sam的眉心。


 


那个瞬间回忆如同碎片般从世界的轮盘中飞出,聚沙成塔地堆叠起来组成一幅一幅完整的画面。Sam见过的,他在梦中经历了千万遍的,那段不属于他的旅程。


 


他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在小时候总会觉得自己有个哥哥,又特别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人。


因为那从来都不是他的错觉。即便在这段生命中他从没有哥哥,他的哥哥却一直都在。


 


~·~·~


 


“你怎么会在这里?”Dean僵硬着问道,“你应该在天堂里,他们一定是搞错了,我送你回去。”


他慌慌张张地想要挣脱他弟弟的拥抱,但是Sam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他现在可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少年了。


“是你告诉我的,Dean,我们从来都有选择。”Sam用手臂将他哥哥捆在这方寸毫厘中间,语气温柔地安抚。反正Dean从来也不会真正要伤害他因此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


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这样一个久违了的拥抱,充满了Dean气味的,连身体都无限契合与熟悉的,再普通不过的拥抱。


 


在Sam的一生中,他从来都是做出选择的那一个,曾经他选择过离开家庭前往斯坦福读书,后来他也选择回到Dean的身边和他一起猎魔。尽管在这一世里,Dean是那个交会他选择的人,但是在Dean自己的生命中,他其实向来服从。


听从父亲的命令,遵从弟弟的选择,于是将自己困在Sam曾经最不喜爱的泥沼中,连抽身的机会都轻易放弃。


而现在,摆在Sam面前的选择有千千万万种,或者普普通通地寿终正寝儿孙满堂,或者轰轰烈烈地成为一个救世英雄,他的命运诅咒已经被打破,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拦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不仅如此,他已经享受过了短暂却足够美满的一身,他仍可以选择上天堂,从此无忧无虑地活在他再美满不过的回忆里。


但在经过那么那么多的选择之后,Sam早就已经知道了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他记得的,是这个声音,是这个拥抱。


在他的生活里,在他的睡梦中,时而如同枷锁,时而化身拯救。


对方这样回答世界,所以他也给予相同的回答。


或者其实早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只是他没有机会告诉他哥哥。


 


但是现在是机会了。


他们僵持许久,最终依然是Dean先妥协。


Sam感到他哥哥终于慢慢放松下来,迟疑了一下,随后给了他一个相同力度的,用力到让骨头发疼的拥抱。


于是他忍不住更大地微笑起来。


 


他们跋涉过千座山峦,万条河流,陷入过泥沼,坠下过悬崖。一些人感谢他们,一些人唾弃。一些人拥抱他们,一些人离开。


但是他们始终在前进,他们面前的道路有千百条,但他们从不周折转弯;就像命运给了他们一整桌的美食,但他们却只取走了面前盘子里最不起眼的那唯一一个。


他们面前有千百条道路,但其实他们面前的道路就只有这一条。


他们遇见过无数分岔口,但那些岔路也只通往同一个终点。


那是因为Dean的选择从来都只有一个。


而Sam的答案也是一样。


 


“是你告诉我的,Dean,我们从来都有选择。”


我选择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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